1
晦暗红瞳映着朦胧银辉。
满是碎石尘垢的大楼断面边缘,银发青年就这么盘起腿坐着,明明是仰头望月的姿势,眼底的虚无却几乎要将那抹银芒吞噬殆尽。
冰凉晚风轻柔拂过他的发,顺势伸手捻住被吹得飘飞下来的几根发丝,拿到眼前就着月光端详,发现连手指都一并融进光晕里,折射不出半抹光泽。
满头银发变成了白发。
惨白皮肤上,豔紫符文彻底爬满全身,看着可怖但动起来的速度已是极慢,像是苟延残喘的蛆虫最后的垂死挣扎,弥漫着浓浓的腐朽气味。
明月依旧,物是人非,什么都变了,又仿佛什么都没变。
是足够荒谬,足够可悲。
辗转反侧间,诡怖的梦从未间断过。
在梦里,亡灵没有一日停止尖啸,纠缠永无止尽,锋利的指爪嵌进肉里、勒在颈上,挖开旧伤,划得他鲜血淋漓,累累白骨反覆翕合着稜角分明的下颌,喀啦作响,仿佛无言的控诉。
在满坑满谷的尸骨顶端有具干萎的骷髅,赫然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。
这是罪人应得的结局。
不切实际的美梦不适合他。
入夜许久,月轮已高悬,魇魅也该现身了,他们向来虽迟但到。只是今天......未免来得太慢了些?
提起精神四下扫视,却不想这一瞟令银时眼皮陡然一跳,瞳孔骤缩。
春雨那一炮将航站楼轰成了个同心圆,无数漆黑与纯白斗篷飒飒翻飞,今天的魇魅和辰罗竟是出现在圆的对面一侧,有什么人正在和他们缠斗着,隐约的呼喝伴随金铁交击之声逐渐清晰,战场不断挪移,直到进了银时视线范围内。
同样也是一黑一白的身影来回交错,从衣物勾勒出的线条可判断出是一对男女,窈窕少女与飒爽青年正陷入无穷无尽的苦战。
是新八和神乐!
曾以为早凉透的血不知何时开始沸腾翻涌,难以遏制,脑内转瞬间浮现最短路线,一把捞起搁置在地的禅杖和长刀,踉跄往对面飞驰而去。
2
不够快。
机能受损的肺部火灼似的疼,使用过度的双腿从骨头缝里直冒酸水,昨晚应敌时严重扭伤的左膝明显拖慢了他的速度,全身肌肉发出不堪负荷的哀鸣。
撞见主动上门的目标,成群魇魅好似恶狼遇见肥羊,争先恐后扑了过来,饶是银时身手再好也难免分身乏术。
其中一只仗着角度刁钻穿过了杖身组成的防护网,张大嘴狠狠一口啃在他肩上,锋利獠牙轻而易举割破衣服、在温暖的血肉里翻搅撕扯,血流如注,坚硬齿锋磨过锁骨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哢嚓声。银时痛得闷哼,一个头锤撞飞恨不得长在他身上的魇魅。
还不够快。
前方道路被截断了,中间横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,单凭他的伤腿不可能跳得过去,正巧有个碍事的堵在对面,看来是打算守株待兔。
想得倒美。
在斗篷掩饰下掷出腰间藏着的匕首,利刃俐落洞穿了魇魅的咽喉,脑袋与肩膀间只剩一层薄皮相连,离死不远。
掐准时机紧握禅杖拄地藉力跃起,在腾空的同时将之往前一探,顶端的金属环精准套进魇魅的手掌、手腕,巧妙的斜角如手铐般死死卡住整条手臂,杖身下压把他拖拽至空中,在双方开始下坠时狠狠踩在被当作垫脚石的魇魅身上,顺势飞越过了裂隙。
整套动作不假思索,行云流水。
只是提起的气劲在抵达对岸时陡然松懈,银时狼狈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,又立刻挣扎着爬了起来,咬牙继续前进。
魇魅数量太多,新八神乐不可能应付得来。
离他们愈近,敌人愈众,银时身上的新伤也愈发深了。
脑后有劲风袭来,虽然勉力侧身避开了要害,令人窒息的剧痛仍是从背后贯穿右胸,让银时眼前骤黑,呛出一大口鲜血,这感觉太熟悉了,是锡杖杖尾尖锐的触感。
反手两刀截断了前胸后背多余的杖身,猛地回过头甩出从辰罗身上蒐罗来的飞镖,正中还想再搞一回偷袭的魇魅双眼,镖毒几乎让他瞬间失明。就在尖利的哀嚎爆出前夕,银时抢先发难,双手蛮狠地绞住魇魅的脖子将他一把掀倒在地,颈骨已被巧妙的拧断,糊满红黑血渍的头颅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,扭出了不可思议的角度。
非常近了,他们就在前方拐角处,少年少女久违的嗓音清晰可闻,然而就在这时银时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,蓦地感到一阵害怕。
他退缩了。
急促的呼吸打起了颤,银时瞪着眼扫视了下自己,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满是扭曲丑陋的深色符文,往下一看,是鬼气森森的斗篷,伸手一摸,毫无生气的白发溅满血点,蛊毒蠕动着聚集在他胸口处试图修复那道深重的贯穿伤。
怎么能忘了呢?这副模样,正是他离开的理由,绝不能功亏一篑。
蹲跪在墙后,银时将气息收敛到极致,悄然从拐角探出一点脑袋暗中观察。背对背的黑白两道身影配合无间,灵巧与霸道融合得妙极了,青涩之气尽去,已是地球上少有敌手的双人组合。
挺好的。
剩下的敌人已经不太多了,但银时知道,这时候才更需要当心。尤其是辰罗,越是身陷绝境反扑之力越强,人类新八自然不必多说,就算是身为夜兔的神乐,体力终有被车轮战耗光的时候。
正巧就在这时空隙出现了,新八才刚格开辰罗迎面劈下的长刀,似是气力用尽来不及收势,忽略了另一道从肋下晃过的锋利刀光,直指毫无所觉的神乐。
不好!
银时终究还是冲了出去。
狠命一拽乘机偷袭的辰罗背后飘扬的披风将他扯近身前,抄起地上的板砖朝一旁的柱子斜斜敲碎了,锐利的边角往辰罗脖颈用力刺下,动脉喷出的血泉浇得一人一尸满头满脸。
剩余的辰罗很快发觉又多出新的对手搅局,便不再保留,尽数往三人全力攻去。眼看避无可避,银时干脆扯住新八神乐往怀里一带,伸臂打算环住他们,用后背挡下这一击。
胸前传来两道无奈的笑声,吐息的暖意犹存,银时这一按却是扑了个空。
“抓到你了,阿银/小银!”
什么?
还等不及他做出反应,少年少女狡黠一笑,从银时的臂弯轻轻巧巧钻了出去,反将他往身后稳稳一推,转身扬起刀与伞,用利刃与砲击葬送了最后一波辰罗。
完美回守了空门。
3
坂田银时算到了自己的结局,也看透了世界的终焉,可这个未来从不包括与他们的重逢。
他何德何能。
两隻手扯住了犹自慌乱的银时衣襬。
“小银,”神乐的声音在颤抖,五年不见,已经出落成一个明艳动人的大姑娘了,“找到你了,我们回家吧?”
“让大家担心那么久......”新八推了推眼镜努力平复嗓音里隐约的哭腔,战斗时冷傲的气势消失无蹤,“别想再走了!”
他俩将一切都说了,包括在另一个平行世界,五年前的银时回到过去拯救未来等等,所有、所有的计画。既然最初的源头已经改变,往后全部陷入白诅灾祸的平行世界也理应被彻底消灭。
其中就涵盖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。
等新神口干舌燥地解释完毕,双方沉默了一阵,还是由银时率先开了口,嗓音是久不言语的嘶哑粗粝,听着令人心惊。
“我说啊......臭小鬼,你们刚才该不会是故意的吧?”
早该看出来了,以神乐当时的姿势完全能守住背后,也就是关心则乱,否则哪能这么容易骗过他。
对于这个指控,两人先是噎了下,表情从开心转为委屈,还带着一点倔强和隐隐怒气。
“谁让你当年不声不响的就走了?你、你知道大家有多着急吗......小银?!”
这些年积累的疲惫一口气全涌了上来,银时忽然就站不住了,双腿一软往前倒去,吓得新八神乐立刻冲上前接住了人。
他身上的骨头太硌手了,仔细一摸,以往那身腱子肉消得无影无蹤,空余一副高大但憔悴的骨架,眼前的青年看着风吹就倒,甚至还不如神乐来得壮实。
两人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。
毒药的余威犹在,血从喉底涌上,银时捂住嘴咳得撕心,新八神乐哭得裂肺,揽着人手足无措拍着他的背想帮忙缓解痛楚,力道轻得不能再轻,到最后只能来回抚摸。掌心贴着皮肉,暖融融的温度沁入肺腑。
他们紧紧拥住的这个青年,再也承受不起更多伤害了。
他把自己活成一个永恒的噩梦,终其一生都在得失之间死亡循环,多癫狂,甜美少,每当一次又一次突破极限,满以为能受得了更多,却总是在最后关头被打回原形。
但这样......也没什么不好。
已经足够了。
不知不觉三名万事屋成员破涕为笑,颊上还带着泪,唇角弧度已扬起,银时顺着新八神乐抱着他坐倒在地的力道倚靠在两人怀里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长夜漫漫,一个摸黑前行的旅人在油尽灯枯之际,终是走到了尽头。
破晓时分,银时在欢笑中化为尘埃,清风徐徐,新八与神乐的身体亦崩解成点点白光,随之消逝。
世界不复存在。
【END】
终于完结了好快乐🎊
接下来新坑见啦!主要内容是银时在攘夷战争结束后被捕入狱的那段时光,比起虐心我其实更喜欢虐身,破破烂烂又强又惨的白夜叉就很美味......